今年上海电影节期间出现过这样一幕:电影放映结束后,一名观众在主创团队的映后分享上失声痛哭,导演和主演下台去拥抱了他,站在一旁的编剧也忍不住流下泪来。这一幕非常温暖。电影,成了跨越语言、国度、职业的人们之间的情感共鸣。

这部由瑞士与德国合拍、充满想象力的虚幻现实主义影片,计划于10月中旬在欧洲上映,而很多已经在上影节提前看过的观众都称这部电影为自己的“年度最佳”、“人生电影”。关于上影节的最后一篇分享,我还是想谈谈这部《德瓦克先生,你相信天使吗》。

You Believe in Angels, Mr. Drowak? 影片描绘了在未来世界,有一个机构专门负责对那些“无用”的边缘人进行再教育,机构在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间获取利润和价值。主人公德瓦克正是被机构认定为一个“无用之人”。当充满生命力的大学生莉娜作为写作教练走进德瓦克家中时,她发现充满仇恨、整天酗酒的厌世者并非真的“无用”。实际上,他天赋异禀。 年轻时,德瓦克会写关于爱情的诗,但因为被爱辜负,让他沉迷于酒精和自暴自弃的生活,独居在破旧的高楼上。尽管德瓦克不断恶语相向,但坚信希望和善良的莉娜并没有放弃让他重新对创作产生兴趣。因为她坚信,每个人都应得到第二次机会。 黑白的现实与彩色的记忆 电影是瑞士纪录片导演尼古拉斯·施泰纳的剧情长片处女作。2016 年,他凭借电影《Above and Below》获得了德国电影奖和瑞士电影奖。

拍纪录片出身的施泰纳第一次拍剧情长片,你以为他可能会拍出那种纪实风格的片子,然而本片无论在叙事上还是在视听语言上,都选择了一种非常风格化的手法——叙事如呓语一般,影像大胆而怪诞。导演用了9年时间,进行一场具有先锋性的视觉实验。

开篇,我们跟随镜头进入德瓦克先生的家,这是一个由废弃酒瓶堆砌而成的堡垒,一个现实版的“精神孤岛”。导演施泰纳透露,为了打造这个场景,他们在德瓦克的公寓里堆了4200个玻璃瓶,用以体现他酗酒的问题严重。但是每次调整机位,都得全员上阵半瓶子,一不留神,瓶子就劈里啪啦碎一地,引发一场“酒瓶灾难”。 这个画面在视觉上极具冲击力,玻璃瓶不堪一击又巍然矗立,瞬间将观众拉入一个荒诞又超现实的故事里。这也奠定了影片的基调,让观众跟随这样的超现实镜头,一步步走进主人公的精神世界。 理解这部影片的关键在于,理解色彩和现在与过去的关系。在我们的惯常观影里,彩色代表现在,而黑白代表会议。这部电影却反其道而行之,以黑白胶片呈现现实,而用高饱和度的暖色调描摹德瓦克记忆中的浪漫往事。

色彩在电影里变成一种叙事工具。现实是粗粝的,只有回忆才是真切的,让人感受到温度的。这种黑白与彩色的分野,不仅区分时空,更是人物内心的投射。当主人公沉溺于现实伤痛时,画面是畸变的、疯癫的、阴暗的,处处充斥着死亡幻觉和末世隐喻;而当一丝人性的微光试图照亮他时,色彩便如生命般涌现。 这种手法在《奥本海默》中也有类似的运用,色彩区分了主人公的主观视角和其他叙述者的他者视角。而在《德瓦克先生》里,颜色运用得更自由,随着人物的情感而变。这种视觉上的大胆实验,为影片赋予了层次感和情绪的张力,让本片获得了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摄影奖。 作为导演的剧情片首作,《德瓦克先生》的先锋性探索也难免会造成有的观众很喜欢,有的观众“欣赏不来”。但作为青年导演,敢于去探索和实践天马行空的想象力,这样的锐气本身就值得赞赏。 不同人看到不同的主题 有趣的是,电影看完以后,不同的观众会看到不同的主题: 有人认为这是个爱情故事,于是无法理解,德瓦克先生对自我毁灭的执着是因为爱情吗?可当他挚爱的女孩告诉自己她已经怀孕时,他为什么要责怪她替他做决定呢? 也有人将此解读成一次艺术救赎,将文学作为治疗暴力倾向的方法,试图为当代人的精神困境寻找救赎。 还有人看到了奥威尔式的当代寓言,影片中的机构,充满荒诞的部门主任等,都让人想起《一九八四》里反乌托邦的场景…… “我一直对这种被社会排斥的人非常感兴趣,并好奇是什么导致了他们对他人的人类厌恶和敌意。”——编剧贝蒂娜·冈德曼在上影节的映后会上谈起厌世者德瓦克时这样说。
德瓦克先生的第一次精神破灭,像梦一般呈现在色彩明亮如韦斯安德森画面的闪回中:年轻时的他坠入了爱河,每天只为一个人而写诗,但到头来他发现,这些对他而言无比神圣的诗歌未经他同意就被出版了。他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仰和渴望,沉迷于酒精和自我放弃。

几十年后,当他的生活似乎失去所有希望时,年轻的社会工作者莉娜像一道光一样闯入了他被空酒瓶围成的堡垒。她的鼓励融化了他冰冻的心。德瓦克再次拿起打字机,用诗句与内心恶魔作斗争。影片这里将文学创作过程视觉化,使文字本身成为推动剧情的关键道具。 莉娜将他蘸满痛苦和才华的诗歌转交给部门主任,后者把这些文字当作获利的筹码。当他发现自己的文字再次成为交易的工具,旧日的痛苦袭来。 影片中的打字机其实是一个隐喻,它逼着德瓦克直面他被掩埋的情感。打字机流淌的文字既是武器也是心魔的载体。德瓦克先生受不了的,是源自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文字一次又一次被当作商品。 写作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。当作者从自己内心挖掘那些文字时,他不为任何读者所创作,而是一种生命情感的流露,需要作者将那些已经尘封的伤痕撕开,重新去感受当时深入灵魂的疼痛,在其中捡拾出点点破碎的光芒。 我们的“天使”或许根本不神圣 莉娜看到那些被撕碎的诗,她才意识到德瓦克真正的渴望。她辞职了,作为一个不带任何身份角色的朋友,重新走进他的黑暗世界。 当莉娜手持蜡烛踏入废墟时,烛光晕染出的轮廓与德瓦克记忆中的初恋身影重叠。此刻的“天使”已剥离宗教神性——烛火映照的是莉娜卸下社工身份后纯粹的人性温度,她以平等姿态进入德瓦克的精神孤岛,用个体善念对抗体制化救助的冰冷。蜡烛微弱,却足以刺穿心魔具象化的鼠群阴影。 电影片名中的“天使”,其实是一句台词。愤世嫉俗的德瓦克与他脱口而出的“天使”形成强烈反差。德瓦克用废弃酒瓶堆砌精神孤岛,而莉娜的闯入代表社会介入与人性联结的可能。
导演施泰纳说:“天使无关宗教,我们的天使或许根本不神圣。”它可以是莉娜所承载的向善信念,也可以是德瓦克笔下未被湮灭的人性微光。 德瓦克先生的形象是编剧贝蒂娜在听音乐的时候浮现出来的。“我好像在和他共赴一场旅行。”而在这段旅行中,这个人物逐渐有了血肉,她与他在戏里戏外产生了情感链接,她赋予了角色超越“厌世者”、“虚无主义者”等社会标签的丰富维度。 影片结尾,德瓦克留给莉娜的信如羽毛般轻轻掩盖了酒瓶碎和攥紧它的手,那片羽毛,是他生活中唯一柔软的东西。而代表现实场景的黑白影像,也第一次出现了色彩——红色花柜,以及各色绽放的花朵。 羽毛轻覆酒瓶碎片,是一个开放式结局的隐喻:羽毛的轻盈与酒瓶碎的尖锐形成一对危险关系,它可能暗喻德瓦克可能再度坠落;但也有可能借助羽毛覆盖碎片的姿态,呼应莉娜的温柔介入最终让希望的种子在灰暗的土壤中萌芽。 无论是哪种结局,德瓦克最后攥紧羽毛的动作似乎在告诉我们,救赎的希望是在于接纳他者照进灵魂缝隙的勇气,而非等待神迹降临。 *如果你也喜欢电影,欢迎关注我的公众号:Movieday 一起分享好片吧! #晒出你的上影节最爱#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