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写作,为什么非写( xiě)不可? “你前面是漆黑一片( piàn),而且周围没有人帮你,但( dàn)是我今天就写这一页,写( xiě)这几个句子,这些愉快,它( tā)就把你的整个生命就托( tuō)起来了。” “写作就是大声说( shuō)我存在,如果没有被看见( jiàn),那我就只是一个背景板( bǎn),如果被看见了,那我就说( shuō)游戏里的主角”。 “在一地鸡( jī)毛的普通生活里面,我自( zì)己拣出来的那种美,带着( zhe)温度跟亮光的那个时刻( kè),我想把它用文字表现出( chū)来”

写作不是答案,而是提( tí)问在困境、边缘、沉默之中( zhōng),当语言被逼到极限,表达( dá)开始了。

黎紫书,马来西亚( yà)华语作家,因为长篇小说( shuō)《流俗地》而被中国大陆读( dú)者所熟知,这本书以她的( de)家乡怡保,一座因锡矿兴( xīng)衰,载满华人移民记忆的( de)小城为背景。以盲女银霞( xiá)为主角,讲述被居民喊做( zuò)“楼上楼”的小社会里,小人( rén)物的市井俗事。

2021年在中国( guó)大陆出版至今,《流俗地》销( xiāo)量已达25万册,然而在马来( lái)西亚狭小边缘的华语文( wén)学圈,这部小说最初却只( zhǐ)卖了一两千册。

马来西亚( yà)是一个多元族群国家,主( zhǔ)要由马来人,华人,印度人( rén)构成,其中华人是第二大( dà)种族,占比约20%,在政治,语言( yán)上。却一直处于边缘地位( wèi),备受打压。

几代华人以血( xuè)泪捍卫和坚持,让马来西( xī)亚成为中国之外,唯一保( bǎo)留完整华文教育体系的( de)国家。

然而,华语并没有官( guān)方地位,华语文学仅凭,华( huá)人社团和纸媒办的几个( gè)文学奖,苦苦支撑。

“我自己( jǐ)觉得,马来西亚华文文学( xué),是一个没有国家的文学( xué),你用中文书写是永远不( bù)会拿到国家文学奖,你就( jiù)是像无主孤魂一样子的( de)一个存在。”

以前有一个中( zhōng)国大陆的作家,到马来西( xī)亚的时候,就是觉得我们( men)应该用马来语写作,就让( ràng)很多马华作者很不爽,你( nǐ)不知道,这个坚持华文教( jiào)育跟写作这个事情,是马( mǎ)华人的骄傲,是一种民族( zú)的骄傲,跟他的尊严在里( lǐ)头,明知道这是一个边缘( yuán)的一个写作,仍然在用中( zhōng)文书写,并且写着那么多( duō)年,看起来终生会这么写( xiě)的这些人,我觉得内在我( wǒ)们是相似的,都有着同样( yàng)的,这种极强的这种自尊( zūn)跟骄傲在里头。”

成长在这( zhè)样一种带有悲壮色彩的( de)华文教育环境下,黎紫书( shū)从小阅读中国古典文学( xué),武侠小说,并且很早就展( zhǎn)现出中文写作的天赋。

24岁( suì)时,她以一篇《把她写进小( xiǎo)说里》,获得马来西亚民间( jiān)最重要的华文文学奖“花( huā)踪文学奖马华小说首奖( jiǎng)”在文坛崭露头角,此后又( yòu)连续多届获奖,成为花宗( zōng)文学奖设立以来获奖最( zuì)多的作家,被称为“马华文( wén)坛上最大的传奇”。

这个时( shí)期的黎紫书,写作最大的( de)目的是为了被看到,也是( shì)为了可以用来贴补生活( huó)的奖金。 “当时家里的环境( jìng)很不好,我爸爸问题很多( duō),我是那个还钱的孩子,就( jiù)试过你今天刚刚得了奖( jiǎng),明天就把奖金全部都拿( ná)去还债”

黎紫书成长在一( yī)个穷困苦闷的家庭,母亲( qīn)年轻时,不惜与家人闹翻( fān),爱上一个英俊却已有家( jiā)室的男人,在马来西亚华( huá)人一夫多妻制,尚且合法( fǎ)的年代,成为他的二房,被( bèi)安置在人生地不熟的怡( yí)保,并生下了黎紫书姐妹( mèi)四人,父亲常年缺席,只有( yǒu)周末才能见上一面,并且( qiě)嗜赌欠下一屁股债,家中( zhōng)常常陷入贫困,母亲为了( le)补贴家用,起早贪黑帮别( bié)人照看孩子。在最困难的( de)时期,还“跳飞机”去中国台( tái)湾打了两年黑工。

“我小的( de)时候经常被我妈打,我妈( mā)打我是打的很凶的,孩子( zi)有什么让她不称心如意( yì),她就想要发泄,我只是觉( jué)得她很没用,就是你没有( yǒu)办法解决问题,你逃不出( chū)那个困境,我不要像我妈( mā)那样子,我就是一生都在( zài),想要做一个跟她相反的( de)人,她不行的东西我都要( yào)行。”

这样的成长环境,塑造( zào)了黎紫书独立要强又孤( gū)僻自闭的性格,中学毕业( yè)后,不喜欢校园生活的她( tā),放弃考大学选择去打工( gōng),先后做过老师鞋店销售( shòu)、茶房洗碗工。

又因为想从( cóng)事中文书写的工作,进入( rù)马来西亚最大的华文报( bào)纸,《星洲日报》工作,一路做( zuò)到高级记者,直到当记者( zhě)的第13年,她开始思考自己( jǐ)真正想做的是什么。

“我其( qí)实很怕那种一眼望不到( dào)头的人生,我就转身跑向( xiàng)那个黑洞里面,但是我觉( jué)得那个位置里面,有更大( dà)的可能性,所以我想我要( yào)当一个全职的作家,这样( yàng)决定了,第二天早上就辞( cí)职了,没跟家人打招呼,也( yě)没跟朋友说,因为我知道( dào)全世界都会按住我,叫我( wǒ)不要做这么笨的事情。”

“然( rán)后我就躲起来,在朋友的( de)半山上的住家躲了半年( nián),去思考,如果我要拿它当( dāng)终身的职业的话,那我必( bì)须要成为一个,不一样的( de)马华作家,眼光更开拓的( de),我要见到更多世面, 对这( zhè)个世界有更多的了解的( de)人。”

此后,黎紫书开始在全( quán)世界迁徙旅居,先后去了( le)北京、伦敦、德国、以色列等( děng)地,后来又因为结婚去了( le)美国,过起了往返于美国( guó)和马来西亚的“双城生活( huó)”

多年的旅居生活给了黎( lí)紫书“异乡人”的口音,也给( gěi)了她局外人的视角,她得( dé)以更敏锐的观察和感受( shòu)家乡的事物,对家乡有了( le)全新的感受。

“我以前也不( bù)喜欢怡保,我就觉得它是( shì)一个落后,缓慢,没有希望( wàng)的一个地方,去了那么多( duō)地方以后,每去一个地方( fāng),我都觉得我适应这个地( dì)方,但是在心理上,并没有( yǒu)真正的归属感,就是在一( yī)些地方,你并不觉得自己( jǐ)是那个地方的人,你也不( bù)觉得那些地方的人会把( bǎ)你当成他们的人,我觉得( dé)在这里,就那个生活的步( bù)调是最适合我写作,最适( shì)合我生活的一个地方,那( nà)些以前觉得讨厌的,怡保( bǎo)的弱点,缺点,它的不发展( zhǎn),它的缓慢,今天对我来说( shuō)是像某种承诺,可能这个( gè)东西又对一个年纪大的( de)人来说是重要的吧,它一( yī)个年纪大的人感到心安( ān)。”

在拥有了更开阔的视野( yě),更好的笔力后,再对故乡( xiāng)的重新认知中,多年来酝( yùn)酿的长篇小说《流俗地》也( yě)应运而生。 “很早以前就已( yǐ)经觉得,有一天要书写我( wǒ)家乡的故事,这个是一定( dìng)要写,因为我知道是如果( guǒ)我不写,以后是不会有人( rén)写的,没有人会写, 有没有( yǒu)人能写,就是这个东西它( tā)会消失掉,它就会沉默掉( diào)。”

“流俗地三个字,在象形的( de)角度来说,水跟土,流动的( de)是时间,就有一种不断地( dì)变动,跟那个土地不动的( de)东西,中间是人跟谷,就是( shì)人和食物,民以食为天,我( wǒ)觉得这就是很有一种,地( dì)方书写的味道在里头,而( ér)且它这个“地”也可以作为( wèi)副词用,就是流俗地,写的( de)就是一个民俗的生活。”

黎( lí)紫书想书写的,是以保这( zhè)片流俗地上,小人物的生( shēng)老病死,悲欢离合,这些人( rén)是她记者生涯中,打过交( jiāo)道的社会底层,也是她成( chéng)长中,看见过,接触过的各( gè)种女性。

“我觉得我妈以前( qián)不是这样子的,搁以前她( tā)会为了要做一个妈妈去( qù)担当,然后尽可能武装自( zì)己,让自己变得强大,她的( de)脾气也曾经相当暴躁,后( hòu)来我长大了才了解,那是( shì)她人生中可能最无望,又( yòu)不晓得有什么出口的那( nà)段日子,可是当她发现她( tā)的孩子变得强大,可以保( bǎo)护她,不需要她去保护着( zhe),我觉得她就很放心,让自( zì)己变成一个孩子,所以我( wǒ)居然是没有对她怀恨的( de),自己并不觉得有和解这( zhè)个成分,我只是了解了。了( le)解,而且接受这个事情,我( wǒ)很高兴看到我妈变成这( zhè)样一个傻里傻气的,就是( shì)一个小孩子的一个妈妈( mā),这样就好,我喜欢看见我( wǒ)妈做一个快乐的人,很高( gāo)兴自己是一个写小说的( de)人。”

“最近呢,我妈妈的一个( gè)妹妹,也70多岁了,终身没有( yǒu)嫁人,癌症,她又是千方百( bǎi)计又坐车去她老家,80多岁( suì)的一个老人照顾一个70多( duō)岁的妹妹,照顾当中,她已( yǐ)经动弹不得了,吃喝拉撒( sā)都要照顾,就很累。 在那一( yī)刻我很敬佩我妈妈,她能( néng)够抱着这么简单的论理( lǐ)跟道德的心,一辈子受过( guò)那么多苦, 吃了那么多亏( kuī)以后,看了那么多邪恶的( de)人性以后,她还是那么单( dān)纯的坚持说“我做姐姐的( de)嘛”,我觉得妈妈你真的是( shì)很单纯,可是我很爱你。你( nǐ)真的是很好的人,幸好我( wǒ)妈不在,不然我就要跟她( tā)抱头痛哭了。我可能没有( yǒu)在她面前表现过,所以如( rú)果不是有这样的一个母( mǔ)亲,我觉得我不会成为今( jīn)天这样的一个人。 我想我( wǒ)很希望我自己,在人生,自( zì)己的到这个中老年的时( shí)候,我可以不断的在平凡( fán)的人物, 包括我自己的母( mǔ)亲身上找到她的亮点,找( zhǎo)她的温度。”

“我觉得作为一( yī)个作家,一个小说家,我更( gèng)欣赏的美,是在一种看起( qǐ)来不美的东西里面,找到( dào)那个微小的美,能够在《流( liú)俗地》,在我的家乡里面找( zhǎo)到这种美,虽然微小,就是( shì)脏兮兮的,但是我觉得,只( zhǐ)要把那个灰尘扫一扫,我( wǒ)就能够给大家看到,你看( kàn)在这个脏乱的,这个破落( luò)的这个地方,我能够找到( dào)这种美”

没有读者固有印( yìn)象中,马华文学魔幻现实( shí)主义的雨林、芭蕉、鳄鱼,也( yě)放弃过往最擅长的华丽( lì)文笔和刻意炫技,黎紫书( shū)只想为一群再平凡不过( guò)的人,写一部“好看”的小说( shuō),而她也相信自己做到了( le)。

写小说25年,黎紫书一直只( zhǐ)敢自称“素人”直到《流俗地( dì)》完成,她终于敢以小说家( jiā)自居,这本书在中国大陆( lù),为黎紫书带来大批读者( zhě)和声量的同时,也为她带( dài)来了不错的收入,让她有( yǒu)底气专心写下一部长篇( piān)小说。

“对我来说《流俗地》它( tā)不是一个巅峰之作,通过( guò)书写《流俗地》,我对自己的( de)局限也认知更多,这样的( de)局限里面,我觉得还可以( yǐ)有更突破性的东西,这个( gè)突破我自己的东西。”

马来( lái)亚共产党与英国殖民政( zhèng)府斗争,组织游击队在北( běi)部雨林生活三十多年的( de)那段历史,一直是马华文( wén)学中最常见的题材之一( yī),黎紫书的新小说也有意( yì)书写,但不同于其他作家( jiā),聚焦于马共在雨林中的( de)传奇,她更想写的,是他们( men)结束斗争,走出雨林,重新( xīn)适应社会的那段经历,为( wèi)了搜集素材,黎紫书数次( cì)前往新加坡拜访,前马共( gòng)成员海凡。

“一群人,不仅仅( jǐn)他一个,就是当时为了理( lǐ)想,去奋不顾身的投入自( zì)己的岁月,可是过去十多( duō)年了以后,他最美好的岁( suì)月已经没有了,他出来然( rán)后就要重新做人” “我回来( lái)最大的一个冲击,就是我( wǒ)要从这个集体剥落,当时( shí)很惶恐,到底我要怎么去( qù)认识,怎么去适应一个,我( wǒ)完全陌生的空间?”

“我们外( wài)面的人会觉得,你没发现( xiàn)你自己以前的那种坚持( chí),是多么的虚无,就是没意( yì)思,你就算不这么做,那个( gè)社会还是会变好的,今天( tiān)看起来是一件没有意义( yì)的事情,可是每一个世代( dài)都需要这样的一批人,他( tā)有这种理想主义在的,如( rú)果没有人去做这个事情( qíng),那这个世界或者这个社( shè)会,会是一个非常可悲的( de)社会,我觉得,我在他身上( shàng)是找到答案的。”

“马华,可能( néng)就只有这样一个作者,能( néng)够做到这样子,就是奋不( bù)顾身的去当一个全职作( zuò)家,然后,自己以为在为马( mǎ)华文学谋着出路,给大家( jiā)打开局面,自己以为自己( jǐ)做的很重要的事情,可是( shì)有一天可能到若干年后( hòu),你发现这个社会或者马( mǎ)华社会这年轻人,下一代( dài)人,他们根本不觉得文学( xué)有那么重要,没有了文学( xué)又怎么样,大家还是活得( dé)好好的,上网打游戏,那我( wǒ)怎么办?就是他像他说的( de),其实每一代人都应该有( yǒu)这样的人,觉得自己做很( hěn)有意义,真的是在,抱着为( wèi)别人做事的那种心去做( zuò)事了。我想这种人需要存( cún)在,确实是需要的”

当越来( lái)越少的人关心文学,总有( yǒu)人还在“不合时宜”地写作( zuò),对一些人来说,写作是疲( pí)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,是( shì)为了让沉默被听见,是为( wèi)了明白自己为何而活。

这( zhè)位即将被行业优化的家( jiā)政工,叫范雨素,他20岁来到( dào)北京,做过饭馆服务员,摆( bǎi)过地摊,也当过育儿嫂,但( dàn)回到东五环外的出租屋( wū)里,她还有另一个身份——作( zuò)家。

“我不怎么喜欢写作,因( yīn)为也我不觉得自己写得( dé)好,因为误打误撞写了一( yī)篇文章出名了, 然后有人( rén)要找来约稿,有些文章,有( yǒu)些约稿你也推脱不掉,就( jiù)必须写就这样。”

这篇误打( dǎ)误撞的文章叫《我是范雨( yǔ)素》是一篇讲述她自己人( rén)生经历的非虚构作品,在( zài)2017年发表当天,就破了400万阅( yuè)读量,让这位来自湖北襄( xiāng)阳的家政工,成为了那天( tiān)的互联网顶流。

“2017年之后别( bié)人都说我是名人,我从来( lái)永远都没有一个人认得( dé)我,真的,我经常地很好奇( qí),你说现在,每个人都天天( tiān)都戴个口罩,怎么演员一( yī)到机场就是认出,我总觉( jué)得他是雇了人拍的,因为( wèi)我一直有这种感觉。”

爆红( hóng)之后,有出版社提着20万现( xiàn)金来找范雨素写一部非( fēi)虚构,她没有答应,而是用( yòng)几年时间,写完了长篇魔( mó)幻现实主义小说《久别重( zhòng)逢》

“中间的时候,出版社一( yī)直迟迟的不肯出,后来那( nà)个编辑还劝我,不要这种( zhǒng)写法,有一股巫气森森的( de),你看有神怪,有民间故事( shì),有神话,说你是因为写非( fēi)虚构出名了,你就再写非( fēi)虚构嘛,但是我个人坚持( chí)我就要这种写法”

《久别重( zhòng)逢》的主人公叫范菊人,这( zhè)是范雨素的本名,这个湖( hú)北乡村的女孩,听着鬼神( shén)传说长大,为了追寻守护( hù)家族的大桑树爷爷的灵( líng)魂,她离开故乡,颠沛流离( lí)的成为盗墓贼的放哨人( rén),北京城里的家政女工,而( ér)她看似平凡的亲人们,实( shí)则是帝王将相的灵魂,在( zài)两千多年后,于一个家族( zú)中的久别重逢。

“在现实的( de)世界里,我一直在做保姆( mǔ),做保洁,而在一个虚拟的( de)写小说的创作的世界里( lǐ),我就觉得我是一个上帝( dì),我可以掌控诉中每一个( gè)人物的命运。”

不过,书里的( de)世界观并非人人都能接( jiē)受,前世今生、宿命轮回,还( hái)有引用的量子力学,让一( yī)些评论觉得过于奇幻,甚( shèn)至有些自说自话。

“我写《久( jiǔ)别重逢》的时候,那里面写( xiě)了有不同的时空,我觉得( dé)这需要物理知识,可是我( wǒ)一点都不懂。我就决定我( wǒ)自己看,我看过那个加来( lái)道雄的《超越时空》《超弦理( lǐ)论》《三体中的物理学》《穿越( yuè)平行宇宙》还读了《未来简( jiǎn)史》,《时空简史》,工友们就觉( jué)得这写的每个字都是真( zhēn)的,还有说我不跟你玩了( le),你是个巫婆、女巫,我要能( néng)当女巫,能盗墓,还会累死( sǐ)累活的打工吗?”

对范宇雨( yǔ)素来说,这些不是奇谈,也( yě)不是炫技,那些看似跳脱( tuō)于现实的意象,是她理解( jiě)命运,表达信念的一种方( fāng)式。

“我原来在一家打工,本( běn)来以他们家对我很好那( nà)个程度,她其实都不应该( gāi)检查我行李箱的, 可是在( zài)我走的时候,她还要查行( xíng)李箱,查就查吧,我行李箱( xiāng)里放了几本书,她就去怀( huái)疑,说这是偷他们家的书( shū),她自己不看书,她觉得这( zhè)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看( kàn)书。我就想写一个故事,无( wú)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升斗( dòu)小民,他们都是平等的。”

“现( xiàn)在整个中国都是流动的( de),年轻人如果没有家里的( de)支持,都仅仅只能养活自( zì)己,特别是大城市的年轻( qīng)人,做外卖送快递,为什么( me)送外卖不快乐?为什么送( sòng)快递不快乐?不是因为累( lèi),就是因为不受人尊重,他( tā)不能在大城市里扎根,也( yě)没能力在大城市里生儿( ér)育女,养活孩子,他怎么会( huì)快乐呢?”

范雨素对平等的( de)意识,早在童年就埋下了( le)种子,她的母亲能说会道( dào),是村里民主选举出的妇( fù)女主任,也是她最早认知( zhī)的强者。

“这是我母亲,2023年10月( yuè)1号她要来北京旅游,就我( wǒ)母亲和我的孩子,记事的( de)时候,我就记得我们村里( lǐ)好多人家就欺负一个那( nà)个移民, 我妈从来没有这( zhè)样过,别人去找那家移民( mín)吵架的时候,我们还向着( zhe)那个移民说话,我当时心( xīn)里想,我妈妈这个人真好( hǎo),她不向着强者,她向着弱( ruò)者”

强者一样的母亲,支撑( chēng)着这个贫穷而多病的家( jiā)庭,作为五兄妹中最小也( yě)是唯一健康的女孩,范雨( yǔ)素在被忽视中长大,却在( zài)书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( de)去处。

“1983年的春天,我看了那( nà)个读者杂志上,有一篇文( wén)章叫《哲学家如是说》我就( jiù)记住了第欧根尼,我就好( hǎo)羡慕第欧根尼,一天到晚( wǎn)什么都不做,就睡在市中( zhōng)心的广场上了一个垃圾( jī)桶里,我们农村的小孩,每( měi)天放学都要干活,要放牛( niú),就觉得这个什么都不用( yòng)干的人是最幸福的。”

这位( wèi)住在木桶里嘲笑权贵,只( zhǐ)带一只破碗行走四方的( de)哲人,就此成了范雨素的( de)第一个偶像, 也让她更加( jiā)向往外面的世界。 在北京( jīng),她最想去的地方,就是世( shì)界公园,一个能把世界缩( suō)小摆在眼前的地方。

“因为( wèi)今天要来世界公园,我专( zhuān)门找了一件豹纹西服穿( chuān),因为豹纹是野性的,是冒( mào)险的,我觉得和世界公园( yuán)的气质是契合的。”

“在我少( shǎo)年时,就看过凡尔纳的那( nà)些环游地球小说系列,在( zài)我的想象中,世界公园和( hé)我少年看的书都差不多( duō)的,只不过它是一本立体( tǐ)书。

我小时候看那个《吹牛( niú)大王历险记》,吹牛大王把( bǎ)马拴到一个尖顶上,然后( hòu)他早晨醒来的时候,雪融( róng)化了,然后看见他的马,就( jiù)在教堂的尖顶上,你看真( zhēn)的给拴马桩一样呀。

我看( kàn)到埃菲尔铁塔,就想到浪( làng)漫的法国人,也不知道,真( zhēn)实的法国人是什么样子( zi),每次看见小说里的法国( guó)人,不用干活挣钱,就一天( tiān)到晚光在谈恋爱,穿漂亮( liàng)衣服似的,他们好像过的( de)叫生活,我天天过的叫生( shēng)存。

刚看了荷兰风车、还有( yǒu)希腊的教堂,我就想起我( wǒ)原来看过的小说《堂吉诃( hē)德》还有那个《包法利夫人( rén)》,堂吉诃德为什么要出门( mén),要冒险,要做个骑士,他因( yīn)为是看了太多的骑士小( xiǎo)说,有时候我觉得这也跟( gēn)我有点好像”

十二岁,沉迷( mí)于冒险小说的范雨素,打( dǎ)算像堂吉诃德一样开启( qǐ)自己的冒险生涯。她在家( jiā)里写下“赤脚走天涯”后,只( zhǐ)身出走,一路逃票来到海( hǎi)南。

课本里说,这里一年四( sì)季鲜花盛开, 路边有吃不( bù)完的水果,她相信奇遇自( zì)然会发生,但现实却是地( dì)狱模式,她常常挨饿,晚上( shàng)找不到地方睡觉,想刷碗( wǎn)换顿饭,却被老板嫌弃手( shǒu)脚太慢,从小说的浪漫梦( mèng)境中醒来,她只好回家,但( dàn)迎接她的不是亲人的怀( huái)抱,而是异样的眼光。

“我们( men)那里就要跑了,书面语言( yán)叫私奔,别人会说这个女( nǚ)孩子不要脸,如果是个男( nán)孩,人们觉得这个事,就上( shàng)邻居家串了一次门,一个( gè)堂哥哥,还不是亲的堂哥( gē)哥就说丢不死人了,别让( ràng)她到家里了,丢了整个这( zhè)个宗族的脸,我内心对自( zì)己有那种耻辱感,有好多( duō)年,就是觉得我是一个另( lìng)类,我是一个在农村会被( bèi)别人指指点点的人。”

停学( xué)之后,范雨素被安排去乡( xiāng)村小学教书,13岁的她被推( tuī)着离开了童年,成了另一( yī)群孩子的老师,但她从不( bù)后悔那次出走,20岁那年,她( tā)又一次踏上了冒险的征( zhēng)程。

“我想对刚来北京的自( zì)己,20岁的自己,说年轻真好( hǎo)呀,莽撞,有激情。我当时的( de)想法就是,北京冒险家的( de)乐园,小时候看《罗宾逊漂( piāo)流记》《格兰特船长的儿女( nǚ)》想的都是去冒险,在北京( jīng)发财,买房定居,刚来北京( jīng)的时候就在这里租房子( zi),后来那个村庄就整体拆( chāi)迁了,就是盖水立方这个( gè)位置上。我现在来到这里( lǐ)看到,就有一种沧海桑田( tián)的感觉,一眨眼几十年就( jiù)过去了,我二十几岁的时( shí)候,在这里的时候,这就是( shì)一个杂乱的城中村。”

命运( yùn)并没有垂怜这位女冒险( xiǎn)家,北京的理想之火迟迟( chí)未燃,她便把自己嫁了出( chū)去。 “年轻的时候是混沌的( de),鲁莽的,就这种状态的,误( wù)打误撞遇见了一个男人( rén),然后就在一起了,然后就( jiù)有了孩子,然后就发现怎( zěn)么天底下有这样的人,他( tā)只要心情不好,他就要发( fā)泄,就没有任何理由,就是( shì)他心情不好,他就可以随( suí)便打你,这比我在小说里( lǐ)看见的地狱世界还苦,于( yú)是我一定要离开。”

“我也知( zhī)道离开以后我会很苦很( hěn)苦,但我觉得,再苦的日子( zi)也比逃离那个地狱好,于( yú)是我就离开了。” 离婚后回( huí)老家的她,成了娘家的“外( wài)人”,为了养育两个年幼的( de)女儿,范雨素带着孩子重( zhòng)回北京,做起了育儿嫂,照( zhào)看别人的孩子,大女儿留( liú)在东五环外的皮村,在出( chū)租屋里照看妹妹。

“经常半( bàn)夜三点做梦醒来,有一种( zhǒng)恐惧感,想着明天会怎么( me)样呢?总是担心把自己的( de)孩子饿死了,你看我经常( cháng)给人家做月嫂,一天24小时( shí)不睡觉,我都能忍受,这个( gè)世界上,我一无所有,我能( néng)依靠的人也只有我了。”

「为( wèi)了养活你,我做了城里人( rén)的保姆,我的孩子成了有( yǒu)妈的孤儿,白天我假装幸( xìng)福快乐的抱着别人的孩( hái)子,只有无人看见的夜晚( wǎn),我才悄悄的哭泣。」”

在至暗( àn)时刻,自童年起陪伴她的( de)书再一次给了范雨素勇( yǒng)气。这次她带着女儿一同( tóng)进入这个庇护所。那些年( nián)她从旧书摊和废品站为( wèi)女儿们买回一千多斤书( shū)。

我领着孩子去那个废品( pǐn)收购站,给孩子找书看,有( yǒu)很多那个书,连那个塑封( fēng)都没打开, 我就看了心里( lǐ)很难受,你看这样一本书( shū),从来没有人看过,就好像( xiàng)一个人没有好好活过一( yī)遍。

我记得那时候给我大( dà)女儿,买回来的那些旧《读( dú)者》,就在潘家园买,一本三( sān)本,我有时候一次给她买( mǎi)几十本,然后在我有空的( de)时候,我就读给她听,没有( yǒu)大量的阅读,我觉得也没( méi)有勇气做单亲妈妈。”

女儿( ér)们长大,陆续离开了皮村( cūn),只有范雨素还住在这里( lǐ),皮村是北京东五环外的( de)一个城中村,靠近机场,飞( fēi)机贴着屋顶飞过,小饭馆( guǎn)和出租屋密密麻麻,聚居( jū)着一万多名打工者,这里( lǐ)也是她写作的起点。

“那一( yī)年我家那小孩小,我想找( zhǎo)个打工小学教书,我带她( tā)一年,那个打工小学就,是( shì)跟那个皮村挨着的,教书( shū)的时候,看到那个张慧瑜( yú)老师来上课,我就参加了( le)。”

皮村文学小组的课堂,设( shè)在皮村原同心小学的一( yī)间教室里,每逢周六晚上( shàng),送快递的,做家政的,在工( gōng)地上干活的工友们,都聚( jù)在这里。 “2017年以后,来了很多( duō)家政工,共同语言很多,她( tā)们经常说,她们在那个雇( gù)主家遇到的处境,我都知( zhī)道,所以都不用说话,我心( xīn)里知道。”

自北大的张慧瑜( yú)老师,鼓励工友们动笔写( xiě),每节课都留作业,范雨素( sù)原本觉得自己只喜欢看( kàn)书,并不会写作,但老师的( de)热情感染了她,每周一次( cì)课,范雨素几乎从不缺席( xí)。

2017年,她因心疼母亲在帮助( zhù)村民维权的过程中摔伤( shāng),写下《母亲》一文发表在《皮( pí)村文学》上,“正午故事”的编( biān)辑读后,希望她再加点自( zì)己的经历,就这样有了那( nà)篇《我是范雨素》,文章爆火( huǒ)后吸引了更多工友来到( dào)文学小组。

“没到文学小组( zǔ),我就看她那个《我是范雨( yǔ)素》这篇文章,她那个文字( zì)的确是很有魅力”

“我当时( shí)看了以后,我也打开了一( yī)个自己的一个视野,这就( jiù)是非虚构,我以前不懂非( fēi)虚构,不知道非虚构,她也( yě)给所有的这种普通人做( zuò)了一个很好的榜样,就是( shì)你看后来这几年,很多各( gè)行各业的一些普通人都( dōu)可以写作,可以书写自己( jǐ)的生活。”

“至少我是因为她( tā)走红才来到这儿了,我觉( jué)得我想至少用我们的笔( bǐ),让这个社会公正一点。 和( hé)谐一点。”

“有时候就觉得我( wǒ)们的文学好像就是,少数( shù)几个人写给少数几个人( rén)看的,我觉得不能这个样( yàng)子,所以我一直在写。”


“这一( yī)年虽然有一些稿费,有些( xiē)版税,但是不多,覆盖不了( le)我的生存,所以人活着,我( wǒ)们不能一根筋吊死嘛,管( guǎn)他怎么过,都要首先要养( yǎng)活自己嘛。”

出名后,她过着( zhe)上午做零工,下午读书写( xiě)作的生活,日子比全职做( zuò)育儿嫂时还要窘迫些,生( shēng)活并未因此变得轻松。那( nà)为什么还要写作呢?

“当时( shí)我看完特德·姜的《你的一( yī)生的故事》以后,我就在想( xiǎng),文字是有神性的,我们能( néng)破译文字,我们能读懂文( wén)字,差不多就相当于能主( zhǔ)动掌控自己的命运,我知( zhī)道自己一生的命运都过( guò)得都不好,但我依然要面( miàn)对自己的命运呀,生命就( jiù)是要努力向上生长的呀( ya)。”

“如果没有文学的话,我就( jiù)在老家的那个村子里完( wán)成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( chéng),一眼看到头的就那么过( guò)了,特德·姜那个《你一生的( de)故事》里面的那个语言学( xué)家,通过破译外星人的文( wén)字,知道自己一生的命运( yùn),而我不停的读中国字,通( tōng)过阅读知道了自己一生( shēng)的命运的。”

以文学为锚,女( nǚ)性写作者,以文字抵抗命( mìng)运中的漂泊,不公,恐惧,她( tā)们勇敢剖开自己内心的( de)幽暗,讲述那些鲜有人说( shuō)的疼痛与挣扎。

66岁的林白( bái),是中国当代文学最重要( yào)的作家之一,在长江游野( yě)泳的前一天,她的新书《北( běi)流》刚刚获得“红楼梦奖·世( shì)界华文长篇小说奖”决审( shěn)团奖,这一年也是她的成( chéng)名作,《一个人的战争》发表( biǎo)30周年。 这黄金时代是林白( bái)踩着文字爬过漫长幽暗( àn)岁月才抵达的。

总有一些( xiē)瞬间,我们会看到又酷又( yòu)飒的她,身体中的另一个( gè)林白,那是童年的她,一个( gè)被黑暗与孤独包围的小( xiǎo)女孩,那时她喊痛,听到的( de)只是天井里自己的回声( shēng)。

“那时候住到这已经4岁了( le),我父亲已经去世了,我三( sān)岁我父亲就去世了,就我( wǒ)和我妈,当时我妈经常下( xià)乡,我就一个人住在黑屋( wū)子”

妈妈经常不回家,童年( nián)的林白自己做饭,自己洗( xǐ)澡,她怕黑,必须在下午5点( diǎn)前爬上床,藏在被子里,11岁( suì)时,林白和弟弟被送到乡( xiāng)下老家生活,她有了被抛( pāo)弃的恐惧。

“1969年的时候,在我( wǒ)老家的山区里,我和我弟( dì),她送到那里去,然后我就( jiù)很想知道,他什么时候来( lái)接我,我就给她写信,我就( jiù)天天等信,天天等信,然后( hòu)都等不到,那个绝望,简直( zhí)是,就觉得她肯定不要我( wǒ)了。 我11岁,这最敏感最脆弱( ruò)的时候,她肯定收到了呀( ya),但我也能够理解现在。”

不( bù)回家的母亲,是医院里频( pín)繁下乡出诊的罗医师,上( shàng)世纪五六十年代,出身地( dì)主家庭的罗医师凭借人( rén)缘好,业务过硬,在一次次( cì)运动中幸存,于是她更拼( pīn)命的工作,变得生死攸关( guān)。

在孤独与恐惧中长大,林( lín)白变得害怕说话,甚至害( hài)怕跟自己的母亲相处,她( tā)开始写日记,最初的文字( zì),就是这样从黑暗中爬出( chū)来的。

“是小学就开始写日( rì)记,凡是写日记的人都是( shì)内心空虚的,我跟人很难( nán)交谈,有东西写,觉得最好( hǎo)了,就我自己有着落了呀( ya),我妈觉得你写诗这些东( dōng)西,是属于无用,没有用的( de)嘛,但是没关系的,我妈一( yī)点都影响不了我的,我是( shì)完全是抛弃家庭的人。”


1977年( nián)恢复高考,林白考了全县( xiàn)第一名,被武汉大学录取( qǔ),毕业后辗转多地最终落( luò)脚北京, 家和故乡被她抛( pāo)在身后,这场逃离,贯穿了( le)她的青春,她的社交障碍( ài)、焦虑型人格,都注定了这( zhè)是一场血肉模糊的成长( zhǎng)。

好在,还有写作,她害怕一( yī)切,唯独在写作时无比强( qiáng)悍,最终,她将这三十多年( nián)的经历写成带有自传色( sè)彩的小说《一个人的战争( zhēng)》

《一个人的战争》讲述林多( duō)米走出家乡,艰难的成长( zhǎng),与亲人的无法沟通,破碎( suì)的婚恋,爱与性之间女性( xìng)处境的困顿,女性不同阶( jiē)段的挣扎,曾经被遮蔽的( de)羞耻与痛苦,被直接袒露( lù),那种写法,犹如剖开自己( jǐ)。

“小时候我很探险的,过河( hé)不是一般的过,从北流河( hé)的这一岸到对岸,对岸是( shì)个船厂,然后冬天的时候( hòu),又得撩起裤腿,撩到大腿( tuǐ)根走过去,就是也是有点( diǎn)危险的,有探险精神嘛,写( xiě)作也有探险精神。”


1994年,这本( běn)书像一个深水炸弹,成为( wèi)了当年大胆,先锋,私密写( xiě)作的代表性作品,林白成( chéng)名了,但毁誉参半。

博主“30年( nián)过去了,这30年前的作品,在( zài)我现在看来,如此先锋跟( gēn)如此前卫,是因为我们后( hòu)退了吗?还是说这本书当( dāng)时出来的时候,您有没有( yǒu)印象,说它就是掀起轩然( rán)大波,或者是受到过很多( duō)争议?”

林白“当时出来,那肯( kěn)定是轩然大波的,就是有( yǒu)很多的谩骂呀,也有批判( pàn)呀,跟出版社签了合同之( zhī)后,他们就不敢出了,然后( hòu)也没有给我说法,这种情( qíng)况都有,主流就是认为,你( nǐ)这个不是普世的东西,你( nǐ)这个是,你得放在另外一( yī)边单独另说,然后,男性评( píng)论家,可能也,他都不太好( hǎo)意思评论你的作品,然后( hòu)文学奖也不会给你的。我( wǒ)从来写作,不把自己弄一( yī)个枷锁戴上,写的时候你( nǐ)是完全不管外界,不管别( bié)人,不管任何一切,如果你( nǐ)会顾虑到别的,你肯定下( xià)笔就会软了,你就肯定就( jiù)不能深入下去。”

90年代初,改( gǎi)革开放的大潮中,个人意( yì)识悄然苏醒,翟永明,林白( bái),陈染等作家浮出水面, 成( chéng)为那个时代女性先锋叙( xù)事的声音,然而因《一个人( rén)的战争》争议巨大, 1996年林白( bái)从《中国文化报》下岗之后( hòu)是漫长的失业,生命仿佛( fú)又进入一段黑暗泥泞的( de)隧道。

“1996年到2004年,大概8年之间( jiān),没有工作,自己就被迫狂( kuáng)飙突进起来,平均几乎一( yī)年多一部,如果不写吧,就( jiù)自己会很焦虑,会觉得生( shēng)活很快不行了,然后,孩子( zi)还得上学等等诸如此类( lèi)。”

压力与痛苦,也造就着作( zuò)家,在这个阶段问世的《说( shuō)吧,房间》中,她罕见地以主( zhǔ)观视角,写出女性流产过( guò)程,如今被声讨为女性当( dāng)代刑具的鸭嘴钳,她在28年( nián)前,便意识到这不可言说( shuō)的暴力,并替所有的女人( rén)写了出来,在小说最后,她( tā)写下文学之于女性的意( yì)义。




泥泞的生活在2000年迎来( lái)转机,这一年,她应出版社( shè)邀请,参加走黄河的田野( yě)调查,这趟“走黄河”逼出了( le)她和陌生人的聊天能力( lì),房门打开,尘世的声音汹( xiōng)涌而入,把她从纸上解救( jiù)出来。她开始关注他人,这( zhè)种开阔倾听,为她带来了( le)下一本书《妇女闲聊录》,用( yòng)脚步写作的过程,也在反( fǎn)哺着林白的生命,她找到( dào)了工作,也开始结交朋友( yǒu)。

“也有别的读者写信,但是( shì)她的那个信呢,写的最有( yǒu)水平,字又最好,然后我就( jiù)给他回,然后我们就交流( liú)起来,交往起来了。”

陈鱼“在( zài)现实里边她可能比普通( tōng)人还要束手束脚,胆怯、恐( kǒng)惧,没有安全感,可能一点( diǎn)点事情就能把她惊吓住( zhù),这些年,慢慢的变得越来( lái)越自由,越来越大胆,真实( shí)的生命越来越打开,跟作( zuò)品越来越趋向统一。”

随着( zhe)生命的开阔,林白即将迎( yíng)来她写作生涯的一本极( jí)大成之作——《北流》

“2013年的时候( hòu)回去了一趟,然后家里来( lái)了三个老阿姨,跟我妈以( yǐ)前的同事,她们使劲使劲( jìn)要跟我讲”

她们讲深夜山( shān)村出诊,半路病人断气,尸( shī)体被先下山去。妇产科一( yī)天说病人一百多,三天三( sān)夜不能回家。她们讲的,也( yě)是林白童年那不在场的( de)母亲,罗医师的日常。她也( yě)第一次知道,自己满月时( shí),母亲背着她骑车参加“大( dà)炼钢铁”

“王泽红的原型,她( tā)妈妈也背着她去,三个女( nǚ)同志背着三个婴儿去“大( dà)练钢铁”那一年,我表哥也( yě)来了,他把一个信给我,然( rán)后把他的故事,后来来了( le)几次,讲了几次,我觉得是( shì)素材来找我了吧,还是觉( jué)得你要写写,生命中有一( yī)种兴奋点。”

“北流首先是一( yī)条河的名字,然后是一个( gè)城,然后它又是更广大的( de),更广大的一切。”

新书《北流( liú)》中,梁医生大着肚子去参( cān)加丈夫的批斗会,百岁的( de)姨婆不知自己的儿子多( duō)年前已被处决,表哥年轻( qīng)时流浪过15年,大学毕业后( hòu)与卖猪肉的女人结婚,这( zhè)样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( shén)么。家族历史,时代印记一( yī)个个被时代洪流抛掷的( de)人生被掀开,背后隐含作( zuò)家对自我对故乡的人与( yǔ)土地的探寻。我是谁?我们( men)从哪儿来?我们经历了什( shén)么?不再是一个人的诉说( shuō),而是与故乡的天地万物( wù)及众生风雨同行。

“1972年之前( qián)都住在沙街,然后沙街,就( jiù)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( yǒu)这地名了,我印象中二三( sān)十年了吧,最有记忆的那( nà)个阶段,就是在沙街渡过( guò)的,沙街都没有了,如果我( wǒ)妈不在这,我根本就没有( yǒu)什么,我觉得回来没意思( sī)了” “我就可以几年不回来( lái)看她。我也不怎么惦记,因( yīn)为现在很方便,转钱是最( zuì)方便的,两秒钟就搞定了( le),就比较淡漠,因为从小没( méi)在一起都会很淡漠的,这( zhè)很正常”

在《北流》中关于母( mǔ)亲的叙事,也与《一个人的( de)战争》时期发生了变化,当( dāng)林白也有了自己的女儿( ér),成了白发人,她也开始重( zhòng)新观察,童年冷漠又遥远( yuǎn)的母亲。

“还是有一点点变( biàn)化,我还是会体谅到她,年( nián)纪大了,会觉得就是她一( yī)辈子很不容易,好像不能( néng)用“爱”这个字,就很难说,反( fǎn)正是个亲人吧,自己妈” 也( yě)因为有了女儿,林白重新( xīn)观察起自己。

“母亲,母职,好( hǎo)像我对母亲这个身份不( bù)太有感觉,现在我就是坐( zuò)享其成,反正有个女儿, 居( jū)然生了个女儿挺好的,就( jiù)是觉得很幸运”

“如果你觉( jué)得你就要重要的是成为( wèi)母亲,那你就是,肯定你到( dào)世界上你就要要做一个( gè)母亲, 你的自我设定。我觉( jué)得最重要的是成为自己( jǐ)了,还是一个写作者吧”

从( cóng)《一个人的战争》到二十多( duō)年后的《北流》,她一直在寻( xún)找一个避难所,故乡不是( shì),异乡也不是,最终她发现( xiàn)那个避难所是写作,是一( yī)直写作的自己

“能够不断( duàn)的写作。写到60多岁还能写( xiě)一部《北流》,写完《北流》居然( rán)还写一部,我觉得很好,太( tài)开心了,我对自己很满意( yì),有水,有芦苇,有燕子,还有( yǒu)自行车,这简直是圆满。
